第十一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1/2）

第二日下午，可汗见好事圆满，便掷中国雄师先行回朝，向天子禀告情况。他修书一封，著实表彰众人的劳绩，更致赠秦仲海、卢云等人记功金牌一面。除此之外，尚且送上十车的黄金珍玩，看成是对中国天子的谢礼。他感念秦仲海、卢云等人加入平乱，更亲自送到关外，那公主坐在玉辇中，也一齐前来送行。

何大人笑道：“请陛下停步吧！贵国大乱甫息，朝中不行一日无主，还请陛下赶忙搬师回京。”可汗笑道：“请何大人放心，经由此次内乱，我已知待人以诚四字。今後看待臣下，定当以此自戒。咱汗国要再生出内乱，只怕不容易哪！”这“待人以诚”四字箴言，却是他从银川公主处听来的，言下之意，竟是对此女推崇备致。

众人正要离去，忽听公主道：“诸君且慢。”说著从车中徐徐走出，向可汗福了一福，道：“臣妾有物事想转交敝国国主，不知可汗能否应允？”可汗想她父女情深，忙道：“这个自然！你只管去。”公主轻声道：“多谢陛下。”她向可汗一福，自带了几名宫女，便往远处山边行去。

过了片晌，一名宫女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卢云照料，公主有话要付托。”卢云哦了一声，稍稍整理衣衫，便随那宫女走去。

何大人心下一奇，不知公主为何召见卢云，便对秦仲海使了个眼色，秦仲海懒得剖析，只搔了搔头，转过头去，装作不知。何大人见他一派懒洋洋的神气，连忙附耳已往，低声说道：“这公主是出嫁的女儿家，卢照料又是幼年英俊，你给我好生看守，别让喀喇嗤亲王妙想天开。”秦仲海哦地一声，心道：“操你奶奶的，这般无聊差事，却落到老子头上。”当下打了个哈欠，便随卢云前去。

卢云行到山坳，只见公主俏生生地站在山边，眼望东方，似是若有所思。树林间满是积雪，淡淡的阳光照来，显得倍加清静。卢云望著公主的背影，自知这是最後一回为她服务，一时也是思绪如潮。

良久良久，公主始终背对著卢云，既不言语，也不转过身来。万籁俱寂中，只闻风刮枯枝，其他别无声响。卢云期待一阵，见公主仍是不言不动，便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公主叹息一声，道：“卢照料，谢谢你。”卢云一愣，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她何出此言。

只听公主轻声说道：“这几日你为我赴汤蹈火，频频舍身相救，说来我真该酬金你才是。”卢云嗯了一声，躬身道：“此乃微臣天职，公主不须客套。”实在两人在山崖上相处数日，共过生死磨难，早已熟稔，但不知为何，一回到大千世界中，卢云又以为生份起来，言语之间，自也恢复当初的拘谨。

公主听了他的说话，忽又沈默，卢云见了她孤苦的背影，心中忽起恻隐之感，想道：“我们这些人眼下便要回归中土，却要把公主一小我私家留在西域，难怪她会难受。”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情景，不觉眼光也已湿润，霎时之间，深深地叹了口吻。

公主听了他的叹息声，忽地徐徐转过身来，望向卢云，轻声道：“卢照料何以叹气？”阳光照下，只见公主脸上挂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更显得艳丽不行方物，卢云想起离别在即，心中一阵酸楚，便只摇了摇头，并不接口。

公主走上两步，望著卢云的脸庞，道：“卢照料，你不应叹气的。你救我性命在前，掩护可汗在後，立下如此不世奇功，今後定是时来运转，尚有什么事盛情烦呢？”卢云听了她的嘉言慰勉，只低下头去，摇头道：“臣不是为自己叹气。”这话意思明确，他不是为自己叹气，那即是为公主叹息了。只是这话仅能说个一半，若要说全了，否则难免招惹是非，却又无济於事。

公主淡淡隧道：“快别这么说。今日以後，我是汗国的皇妃，你是中国的将军，咱们两人各有优美未来，说来真该开心才是，你说对么？”说著轻轻一笑，也不知是喜是愁，是哀是乐。

卢云见公主强颜欢笑，心中更是惆怅，心道：“公主认真可怜，都到这田地了，她照旧得强装没事容貌。也真生受她了。”他嗯了一声，顺著话头道：“公主说的对。那可汗很是喜欢公主，想公主此去汗国，肯定三千痛爱在一身，这一生一定幸福，什么也不用烦心了。”却是有些言不由衷。

公主听了这话，忽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卢云想说些什么话慰藉，片晌间却又想不出来，只得泯住下唇，噤若寒蝉。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此时正值严冬，登时让公主打了个哆嗦，卢云见她发冷，忙将身上皮裘解下，便要替她披在肩上，但转念又想：“我是她的臣子，此举不也太过亲匿了么？”自知不甚妥当，便又忍住了，只怔怔地拿著自己的皮裘，容貌颇为尴尬。

公主见卢云拿著皮裘，神色有些为难，她抬起头来，淡淡笑道：“卢照料，实在你何须这么拘谨，横竖……横竖这是咱们最後一次晤面了，你说是么？”卢云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猛地一醒：“是啊！过了今日，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想起两人以后再不得相见，卢云心中一悲，低声道：“公主此去汗国，定要多加保重。臣远在中国，必为公主日夜祝祷。”公主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淌下，登时啜泣作声。

卢云惊道：“公主，你怎么了？”公主泪如泉涌，悲声道：“卢照料，今日以後，我……我也会为你日夜祝祷。”卢云颤声道：“公主殿下，你……你………”只听公主垂泪道：“那日我见你摔下悬崖，我只以为全身好冷好冷，什么都看不到，我好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你可知道，待我见你完好无事，我心里可有多兴奋……”卢云啊地一声，往後退开了一步，他呆呆地听著公主诉说心事，万没推测自己在公主的心中竟有这等要紧，一时百感交集，茫然站立。

万籁俱寂中，只听公主幽幽隧道：“卢照料，打你我晤面开始，你始终把我当是个尊贵的公主，实在你可曾知道，我一生下来，便要受皇家礼法的修养，肩上得担著黎民苍生的痛苦，便连婚姻大事，也要受人部署，各人都以为我是金枝玉叶，风物无比，实在……实在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啊……”说到此处，悄悄转过身去，扶住自己的双肩，身上不住哆嗦，恰似严寒无比。

卢云走上前去，注视著她，只见公主面上满是泪水，恰似两人回到了天山之畔，眼前的公主照旧那日自己绑在怀中、需要千般护持的可怜女孩儿。卢云心中一阵伤感，只想再为她做些什么，连忙抬起手来，轻轻将皮裘披在她肩上。

公主双手牢牢揪住身上的皮裘，泪水又滑落面颊。

卢云见她满面悲苦，心下大怜，只想把她搂在怀中，好生疼惜一番，但两人身分相差实在太远，自己即是斗胆百倍，也不敢如此，一时只有低头忍耐，不敢稍动。

山风吹拂，倍感严寒，两人相对无言，都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