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云点旌旗秋出塞 风...（1/2）

纷歧日船到塘沽，韦小宝、索额图等一行人登陆陆行，经天津而至北京。韦小宝重入都门，认真是恍如隔世，心花怒放，飘飘欲仙，连忙便去谒见天子。

康熙在上书房传见。韦小宝走到康熙跟前，跪下叩头，还没站直身子，心下猛地里悲喜交集，忍不住伏在地下放声大哭。康熙见韦小宝到来，心中有一泰半欢喜，也有一小半恼怒，心想：“这小子无法无天，竟敢一再违旨。这次虽派他差使，却也要好好惩戒他一番，省得这小子恃宠而骄，再也管制他不住。”岂知韦小宝一晤面竟会大哭，康熙心肠却也软了，笑道：“他妈的，你这小子见了老子，怎么哭起来？”韦小宝哭道：“仆从只道这一生一世，再也见不着皇上了。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欢喜得紧。”康熙笑道：“起来，起来！让我瞧瞧你。”韦小宝爬起身来，满脸的眼泪鼻涕，嘴角边却已露着微笑。康熙笑道：“他妈的，你这小子倒也长高了。”童心忽起，走下御座，说道：“咱们比比，到底是你高照旧我高。”走已往和他贴背而立。韦小宝眼见跟他身高相若，但皇上要比高矮，岂能高过了皇上，连忙微微弯膝。

康熙伸手在两人头上一比，自己高了约莫一寸，笑道：“咱们一般的高矮。”转身走开几步，笑问：“小桂子，你生了几个儿子女儿？”韦小宝道：“仆从不中用，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康熙哈哈大笑，说道：“这件事我可比你行了。我已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韦小宝道：“皇上雄才简陋，自然……自然这个了不起。”康熙笑道：“几年不见，你学问照旧没半点上进。生子女的事，跟雄才简陋有甚么关连？”韦小宝道：“从前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通常好天子，儿子也肯定多的。”康熙笑问：“你又怎么知道了？”韦小宝道：“皇上派仆从去钓鱼，咱俩个好比周文王和姜太公。周文王的事，仆从自然要问问清楚，省得见到皇上之时，回不上话。”这几年来康熙忙于跟吴三桂接触，昼夜辛劳，筹谋国是，身边少了韦小宝这个少年臣子说笑话解闷，有时着实无聊，此时君臣重逢，甚是开心，说了好一会闲话，问了他在通吃岛上的生涯，又问起台湾的风土民情。

韦小宝道：“台湾土地肥美，天气温暖，生产许多，黎民日子过得挺快活，得知皇上准许他们在台湾住下去，个个谢谢皇恩浩荡，都说皇上是不折不扣的鸟生鱼汤。”康熙颔首道：“施政以不扰民为先。黎民既然在台湾安身立命，强要他们迁入内地，实是大大扰民。朝中大臣不明台湾实情，妄发议论，险些误了大事。你和施琅力加劝谏，劳绩不小。”韦小宝噗的一声跪倒，叩头道：“仆从多次违旨，杀十七八次头都是应该的，岂论有甚么劳绩，皇上都不必放在心上。只求皇上开恩。饶了仆从性命，准许我在你身边服侍。”

康熙微笑道：“你也知道杀十七八次头也是应该，就惋惜你没十八颗脑壳，否则的话，我定要砍下十七颗来。”韦小宝道：“是，是。仆从脑壳也不要多，只要留得一颗，有张嘴巴说话用饭，也就心满足足了。”康熙道：“这颗脑壳留不留，那得瞧你以后忠心不忠心，是不是还敢违旨。”韦小宝道：“仆从忠字当头，忠心耿耿，赤胆忠心，效忠报国。”康熙笑道：“你这忠字的成语，心里记得倒多，尚有没有？”韦小宝道：“仆从心里只有一个忠字，自然记得多些，尚有……尚有忠君爱国，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尚有忠厚老实……”康熙道：“起来罢！你如忠厚老实，天下就没一个刁顽狡诈之徒了。”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我只对你一小我私家忠心。对于别人，就不那么忠了，有时说不定还奸他一奸。仆从的性子是有点小滑头的，这个皇上也明确得很。不外我对皇上考究‘忠心’，对朋侪考究‘义气’，忠义不能两全之时，仆从只好缩头缩脑，在通吃岛上钓鱼了。”

康熙道：“你不用担忧，把话儿说在前头，我可没要你去打天地会。”负手背后，踱了几步，徐徐的道：“你对朋侪课本气，那是美德，我也不来怪你。圣人考究忠恕之道，这个忠字，也不光是指事君而言，对任何人经心勉力，那都是忠。忠义二字，原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你宁死不愿负友，不愿为了功名利禄而出卖朋侪，也算十分难堪，很有昔人之风。你既不愿负友，自然也不会负我了。小桂子，我赦免你的罪愆，不全是为了你以前的劳绩，不全是为了你我两个自幼儿十分投缘，也为了你重视义气，并非坏事。”

韦小宝谢谢涕零，哽咽道：“仆从……仆从是甚么都不懂的，只以为别人真心待我好，实在……实在不能……不能对他们不住。”康熙点颔首，说道：“那罗刹国的摄政女王，对你也挺不错啊。我派你去打她，却又怎样？”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她给人关了起来，险些儿性命不保，仆从教她鼓舞火枪手作乱，夺到了大位，也算对得住她了。她派兵想来夺皇上的漂亮山河，可万万容她不得。这女人水性杨花，今天勾通这个男子，明天勾通谁人，那是当不得真的。就惋惜罗刹国实在太远，否则仆从带一支兵去，把这女王擒了来请皇上瞧瞧，倒也有趣。”康熙道：“‘罗刹国太远’，这五个字很是要紧，只凭着这五个字，咱们这一战可操必胜。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骑兵骁勇，但他们远，咱们近。他们万里迢迢的东来，兵员、马匹、火器、弹药、粮草、被服，甚么救援都不容易。现下我已派了户部尚书伊桑阿前赴宁古塔，构筑瑷珲、呼玛尔二城，广积粮草弹药，又设置了十个驿站，使得军需粮饷供应流通，源源不停。日前又传旨蒙古，不许跟罗刹人商业。再派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广遣骑兵，见到罗刹人的粮草车辆，就纵火烧他妈的，见到罗刹兵的马匹，连忙就宰他妈的。”韦小宝大喜，说道：“皇上如此派遣，认真是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这一战已经胜了七八成。”康熙道：“那也否则，罗刹是大国，据南怀仁说，幅员还大过了我们中国，决计不行轻敌。我们如打了败仗，辽东一失，国本动摇。他们败了却无关大局，只不外向西退却而已。因此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你倘若败了，我就领兵出关亲征。第一件事，即是砍你的脑壳。”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韦小宝道：“皇上望安。仆从项上人头若是不保，那也是给罗刹兵砍下来的，决不能让皇上来砍。”康熙道：“你明确这一节便好。兵凶战危，谁也难保必胜。我只是要你万万不行轻忽，接触可不是油腔滑调之事。”韦小宝恭顺重敬的道：“是。”康熙又道：“倘若单是行军接触，原来也不用你去。不外这次跟罗刹国开仗，并不是想灭了他，只是要他知难而退，不敢来侵我疆土，也就是了。因此须得恩威并济，要他们感恩感德，两国永远和洽。如果一味杀戮，罗刹国君主老羞成怒，倾国来攻，我们就算告捷，那也是兵祸连结，得不偿失。能和则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算上上大吉。你如能说得罗刹国摄政女王下令退兵，两国媾和，才是大大的劳绩。”韦小宝道：“仆从见到罗刹兵的将军之后，将皇上的圣谕向他们启发，再要他们带话去给罗刹国摄政女王。”康熙道：“我曾传了好几名西洋传教士来，详细询问罗刹国的历朝故实、风土地理、军政人事……”韦小宝道：“对，对。皇上这是知他又知自己，攻无不克。”康熙微微一笑，说道：“那些教士都说，罗刹人欺善怕恶，如一味跟他说好话，他们得寸进尺，越来越凶，须得显点颜色，让他们知道咱们欠好惹。因此咱们一面出动雄师，诸事齐全，要打就打，另一面却又显得咱们是礼义之邦，中华上国，并不随便逞强欺人。”韦小宝道：“仆从剖析得。咱们有时扮红脸，拔刀子干他妈的，有时又扮白脸，笑嘻嘻的摸他几下。就好比诸葛亮七擒孟获，要叫他输得服帖服帖，以后不敢造反。”康熙嘿嘿一笑，道：“这就是了。”韦小宝见他笑容离奇，一转念间，已明其理，笑道：“就好比万岁爷七擒小桂子，叫仆从又谢谢又畏惧，以后再也不敢玩甚么名堂，小桂子又好比是孙悟空，总之是跳不出万岁爷这如来佛的手掌心。”康熙笑道：“你年岁大了几岁，可越来越谦了。你如要跳出我的手掌心，我可还真的抓你不住。”韦小宝道：“仆从在皇上的手掌心里舒服得很，又何须跳出去？”

康熙道：“平吴三桂的事，说来你劳绩也是不小，那一趟事你没能遇上。现下我派你统带水陆三军，出征罗刹。雅克萨城筑于鹿鼎山，我封你为三等雇鼎公、抚远上将军。武的由都统朋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宁古塔将军巴海助你，文的由索额图助你。咱们先出马步四方，水师五千，倘若不够，再要几多有几多。一应马匹军需，都已齐全。瑷珲、宁古塔所积军粮，可支雄师三年之用。野战炮有三百五十门，攻城炮五十门。这可够了吗？”

康熙说一句，韦小宝谢一句恩，待他说完，忙跪下连连叩头。康熙道：“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骑兵步兵不外六千。咱们以七八倍军力去搪塞，那是排山倒海之势了，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韦小宝道：“这一仗是仆从代着皇上去打的，咱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挫折，也让罗刹国人给小看了。皇上只管放心。”康熙道：“很好。你尚有甚么需用没有？”韦小宝道：“仆从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善于抵御火器，仆从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康熙喜道：“那好得很啊。郑乐成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你带了去打罗刹兵，咱们又多了三分掌握。我原来担忧罗刹兵火器厉害，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多。”韦小宝道：“藤牌能盖住鸟枪子弹，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已往，用大刀斩鬼子兵的鬼脚。”康熙大喜，连称：“妙得很，妙得很！”韦小宝道：“仆从有个小妾，当年随着同去莫斯科，醒目罗刹鬼话。想请皇上恩准，让她随制服务。”清朝划定，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乃是大罪，因此须得先行陈请。康熙点了颔首，道：“知道了。你好好立功去罢！”韦小宝叩头辞出，退到门口时，康熙问道：“听说你的师父陈永华，是给郑克？”杀的，是不是？”韦小宝一怔，应道：“是。”康熙道：“郑克？”已归降朝廷。我允许过他，郑氏子孙一体保全。你别去跟他为难。”韦小宝只得允许。他此番来京，早就预拟去寻郑克？”的晦气，那知道康熙先行推测，如此付托下来，倘若再去动他，那即是违旨了，寻思：“岂非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就此罢休不成？”低了头闲步走出，忽听得有人说道：“韦兄弟，恭喜你啊。”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人身高膀宽，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正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这一惊认真非同小可。那日他逃出宫去，显着在自己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这可不是他幽灵索命来吗？霎时之间，只吓得全身发抖，既想转身奔逃，又想跪下乞求饶命，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再也难以移动半步，下身前后俱急，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多隆走近身来，拉住了他手，笑道：“好兄弟，多年不见，做哥哥的想念得紧，别来想必诸事如意。听说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钓鱼，皇上时时升你的官爵，我听了也是喜欢。”韦小宝以为他的手掌甚是温暖，日光照进走廊，他身旁也有影子，似乎不是幽灵，惊怖之念稍减，喃喃应道：“是，是。”又怕他念着前仇，要算那笔宿帐，只是那一匕首显着瞄准了他心脏戳入他背心，如何会得不死，忙乱之际，那里想得明确？多隆又道：“那日在兄弟屋里，做哥哥的中了暗算，幸蒙兄弟赶走刺客，我这条性命才得保全。这件事一直没能亲口向你致谢，心中可经常记着。你却又托施琅从台湾带礼物来给我，认真生受不起。”韦小宝见他神色诚挚，决非在说反话，心想：“他是御前侍卫总管，皇上身边的近臣。施琅这次来送礼，自然有他的份。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施琅便卖个顺水人情，说礼物之中有一部门是我送的，以便显得他跟我友爱很深，别人冲着我的体面，不会跟他为难。只是怎么说我赶走了刺客，这件事可弄不懂了。”多隆见他脸色白里泛青，一副神不守舍的容貌，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慰藉他道：“皇上迩来性情有时不大好，多数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甚，兄弟不必担忧。待会下了班，咱们去好好的吃他一顿，叙上一叙。”韦小宝道：“皇上恩义天高地厚，适才又升了我的官。兄弟心中谢谢，真不知怎样才报得了君恩。”多隆笑道：“恭喜，恭喜。兄弟服务醒目，能给皇上分忧，加进官爵，那是理所虽然。”艳羡之意见于颜色。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色之间，对自己又是亲热，又是羡慕，素知他是直爽男子，不会作伪，心中惊惧之意尽去，笑道：“多年迈，请你等一等，兄弟尿急得很。皇上传见，付托嘱咐的话许多，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可实在忍不住了。”多隆哈哈大笑，知道皇上召见臣子，若不示意召见已毕，臣子决不敢告退。做臣子的认真尿急起来，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只不外也只有像韦小宝这等宠臣，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此外大臣三言两语，即命起去，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今日久别重逢，心中着实兴奋，连忙拉着他手，送他到茅房门口，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天地会众兄弟性命，无可怎样，剑刺多隆，想起通常他对自己很是不错，心田也着实歉仄，想不到他居然没死，对自己又无丝毫见责之意，这一泡尿就撒得加倍痛快，出得茅房来，便以言语套问当日的情景。多隆说道：“那日我醒转来时，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关太医说，幸亏我的心生得偏了，刺客这一刀才只刺伤了我的肺，没伤到心。他说像我这种心生偏了的人，十万小我私家中也没一个。”韦小宝心道：“忸怩，原来如此。”笑道：“我一向只道年总是个直心肠的好汉，哪知年总是个偏心人。年迈偏心，是特别痛爱小姨太呢，照旧对小儿子偏心？”多隆一愣，笑道：“兄弟不提，我倒也没想起。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痛爱些，想来即是偏心之故了。”

两人笑了一阵。韦小宝笑道：“这刺客武功很高，他来暗算年迈，兄弟事先竟也没有察觉。”多隆道：“是啊。”压低了声音道：“恰巧那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这种事情，咱们做仆从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我养了三个月的伤，这才痊愈。皇上谕示，是韦兄弟奋勇救了我的性命，亲手格毙了刺客。这中间的详细经由，兄弟也不必提了，总而言之，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韦小宝的脸皮之厚，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但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才知照旧天子替自己隐瞒了。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多隆自然信之不疑；二来其中涉及公主的**，宫中人人明确，这种事越少过问越好，便有天大的疑窦，也只好深藏心底。若非如此，要编造一套假话来掩饰已往，倒也须煞费苦心。

韦小宝心田有愧，以为对这忠厚老实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说道：“兄弟在台湾带了些土仪，转头差人送到年迈贵寓。”多隆连连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咱们自己人，何须再闹这一套？上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物，那已经太多了。”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这件事倒惠而不费，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怪我违旨。”问道：“多年迈，郑克？”这小子归降之后，在北京怎么样？”多隆道：“皇上待他很不差，封了他一个一等公。这小子甚么都不成，托了祖宗的福，居然爵位比你兄弟还高。”韦小宝道：“那日咱们闹着玩儿，诬赖他欠了众侍卫一万两银子，由兄弟拿出来送还。这件事年迈还记得吗？”多隆哈哈大笑，说道：“记得，记得。兄弟谁人相好的女人，厥后怎样了？倘若照旧随着郑克？”，咱们这就去夺她回来。”韦小宝微笑道：“这女人早已做了我的妻子，儿子也生下了。”多隆笑道：“恭喜，恭喜。否则的话，郑克？”这小子在京师之中，管他是一等公、二等公，终究是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爵爷，咱们要欺上门去，谅这小子屁也不敢多放一个。这种投降归顺的藩王，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皇上疑心他心中不平，又要造反。”韦小宝道：“咱们也不用侮辱他。只不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是天公隧道的事。别说他不外是个一等公，就算是亲王贝勒，也不能欠了债赖着不还哪。”多隆道：“对，对，那日他欠了兄弟一万两银子，我们御前侍卫不少人都是见证，咱们讨债去。”韦小宝微笑道：“这小子可不上进得很。单是一万两银子，那是小意思。他厥后陆陆续续又向我借了不少债，有亲笔欠据在我手里。他郑家三代在台湾做王爷，积下的金银财宝还少得了？定是都带来了北京。郑乐成和郑经是好人，意料不会搜刮黎民，可是郑克？”这小子岂非还会客套么？他做一天王爷，少说也刮上一百万，两天就是二百万，三天三百万。他一共做了几天王爷，你倒给算算这笔帐看！”多隆张口结舌，说道：“厉害，厉害。”

韦小宝道：“兄弟转头将欠据送来给年迈，这一笔钱，兄弟自己是不要的……”多隆忙道：“这个万万不行，做哥哥的给你包讨债，保管你少不了一钱银子。我带了手下的侍卫去登门坐讨，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还。”韦小宝道：“这笔债是大了些，这小子当年酒绿灯红，花银子就像流水一般。一下子要还清，还真不容易。这样罢，年迈带人去讨，他要是十天八天还不出，就让他化整为零，分写欠据，债主儿都写成侍卫兄弟们的名字。每张欠据一千两一张也好，二千两一张也好。那一个侍卫讨到了手，就是他的。”多隆道：“那不成！众侍卫个个是你的老部下，给老上司办一点讨债小事，还能要赏，那算甚么话？”韦小宝道：“他们都是我老部下，是好兄弟、好朋侪。这几年来，兄弟马不停蹄的加官进爵，可一直没甚么利益给各人，想想也欠盛情思。这几百万两银子，众位侍卫兄弟们就分了罢。”多隆大吃一惊，颤声道：“甚……甚么有几……几百万两银子？”韦小宝微笑道：“资本嘛，也没这许多，其中有些是花帐，有些是虚头，利上加利的滚上去，数目就不小了。这一笔钱，年迈自己多分几成。”多隆兀自不信，喃喃的道：“几百万两？这……这未免太多了罢？”韦小宝道：“所以啊，要他脱离来写欠据，讨起来利便些。”压低了嗓子道：“这件事可别牵扯我在内。倘若给御史们知道了，奏上一本，说兄弟交结外藩，放债图利，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但如御前侍卫们向他讨赌债，每人一千二千银子的事，那就全不相干。年迈要是怕御前侍卫独吃，关连太大，不妨约些骁骑营的军官同去。他们也都是我的老部下，也该分得些利益。”多隆连声称是，盘算了主意，这笔债讨了来，至少有一泰半要还给韦小宝，他虽慷慨大方，可不能让他血本无归。韦小宝十分自得，暗想多隆带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去讨债，郑克？”这下子可有得头痛了。虽然碍于皇上付托在先，不能亲自去跟郑克？”为难，以报杀师大仇，但这么一搞，少说也得败了他一半家产。这件事郑克？”多数照旧哑子吃黄莲，不敢声张，就算给人知道了，那也是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追讨赌债的私事，别人只会说郑克？”是纨绔子弟，立身不谨，来到京师，仍然赌钱厮闹，谁也不会怪到他韦小宝头上。出得宫来，康亲王杰书、李雷、明珠、索额图、勒德洪、杜立德、冯溥、图海、王熙、黄机、吴正治、宗德宜等满汉大臣都候在宫门外，纷纷上前贺喜，拥着他前去铜帽儿胡同。来到巷前，只见一座雄伟的府第耸立当地，比之先前的伯爵府更大了许多。大门上一块朱漆的匾额，却空荡荡地并无一字。韦小宝识得的字，西瓜大的还没一担，但匾上有没有字终究还分得出来，不禁一怔。

康亲王笑道：“韦兄弟，皇上对你的膏泽，真是天高地厚。那一年你伯爵府失火焚毁，你又不在京里，皇上得知之后，便派做哥哥的给你另起一座府第。圣旨中没付托花几多钱，只说一应用度，内库具领。这是皇上赏你的，做哥哥的何须给皇上省银子？自然是从宽里花钱，兄弟，你瞧瞧，这可还合意吗？”说着捋须微笑。韦小宝急遽致谢。从大门进去，果真是竹苞松茂，跟康亲王府也差不了几多，众官啧啧赞美，尽皆艳羡。康亲王道：“这座府第起好良久，一直等着兄弟你来住。只是不知皇上如何加恩，要封你甚么官爵，因此贵寓那一块匾额便空着不写。这‘鹿鼎公府’四个字，便请咱们的李大学士大笔一挥罢。”李雷是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各大学士中资历最深，是为首辅，当下也不推辞，提笔恭楷写了“鹿鼎公府”四个大字。从吏捧了下去，命工匠铸成金字，镶在匾上。

当晚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款待前来贺喜的亲贵大臣。郑克？”、冯锡范等台湾降人也送了礼来，却没亲身庆贺。送走来宾后，韦小宝又开家宴，七位夫人把盏庆贺。韦小宝说起要带双儿随同北征，其余六位夫人一齐不依，说他太过偏心。韦小宝只得甜言甜言，说是皇上降旨，知道双儿到过罗刹国，明确罗刹言语，是以派她随军效力。六位夫人只得而已。幸亏双儿为人温柔谦和，和六位夫人个个情谊甚好，各人也不妒嫉于她。只建宁公主自忖以皇上御妹的身分，金枝玉叶，居然还及不上一个身世微贱的小丫头，心中着实气恼。不外七位夫人平时若有纷争，其余六人一定同盟搪塞公主。建宁公主人孤势单，韦小宝又差池她回护，近年来气焰已大为收敛，轻易不敢启衅。

越日韦小宝命双儿取出郑克？”当年在通吃岛上血书的欠据，请了多隆来，交给了他。多隆大喜，说道：“既有亲笔欠据，咱们石头里也要榨出他油来。郑克？”这小子要是胆敢赖债不还，咱们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不用在京里混了。”以后数日之中，康熙接连宣召韦小宝进宫，给了他一张极大的舆图，如何进军、如何接仗、如何围城、如何打援，一一详细指示，用朱笔在图上划分绘明。

韦小宝道：“这一仗是皇上亲自带兵打的，仆从甚么也不敢自作主张，总之是遵照皇上的付托服务就是。否则的话，就算打了胜仗，皇上也不喜欢。”

康熙微笑颔首，韦小宝这一番话深合他心意。他小时学了武艺，无法施展，只有与韦小宝扭打为乐，厥后不停派遣韦小宝出外服务，在心田深处，都是以他为自己替身之意。韦小宝年岁比自己小，武功智谋，学问见识，无一及得上自己，他能办得乐成，自己自然更是游刃有余。想起明朝正德天子自封为威武上将军镇国公，亲自领兵出征，也只是不甘寥寂、要一显身手而已。康熙作事自不会如正德天子这般厮闹，却从派遣韦小宝服务之中，心田获得了满足。当年吴三桂造反，他是身经百战的猛将，非同小可，必须以大臣宿将搪塞，倘若让韦小宝领兵，肯定败事。这一仗打了数年，康熙虽不亲赴前敌，但每一场战役都询问详明，其中利弊得失，无不了若指掌，于实战之中学会了兵法。此时和罗刹国开仗，事无巨细，均已企图妥善，雄师未出都门，便已推测此战必胜，比之当年搪塞吴三桂时的战战兢兢，那是不行同日而语了。韦小宝出征在即，不敢再去招惹天地会的兄弟，心想：“皇上不叫我去灭天地会，那是他向我投降，已给足了我体面。我如不识相，又去跟李力世、徐天川他们聚会，给皇上知道了，却来往事重提，这是韦小宝搬了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做人既蠢笨无比，又太不王老五骗子。”

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雄师北征。是日康熙在太和门赐宴。午门外具卤簿，陛下张黄幄，设御座，陈敕印，王公百官会集。康熙升座。抚远上将军鹿鼎公韦小宝率出征官朋春、萨布素、郎坦、林兴珠等，运粮官索额图等上前跪倒。内院大臣奉宣满蒙汉三体敕书，授上将军敕印，颁赐衣马弓刀。出征将官分坐金水桥北，左右奏乐，陈百戏。康熙命上将军进御前，面授方略，亲赐御酒。上将军跪受叩饮，都统、副都统等继进，天子命侍卫赐饮，然后命百官遍饮众军，赐款子布匹。百官众军谢恩，雄师开拔。康熙亲送出午门。上将军及众官跪请回驾。然后水陆雄师首途北征。众大臣眼见韦小宝身穿戎装，嬉皮笑脸，那里有半分雄师统帅的威武容貌？素知此人不学无术，是个市井无赖，领兵出征，多数要坏了大事，损辱国家体面，但知康熙对他宠幸，又有谁敢进谏半句？不少王公大臣满脸堆欢，心下暗叹。正是：丞相鱼鱼工拥笏将军跃跃俨登坛

韦小宝奉天子之命服务，从来没此次这般风物，心中的自得，那也不用说了，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在军中强自收敛，居然不敢开赌，途中无聊之际，也不外邀了几名上未来掷几把骰子，输了喝酒而已。

纷歧日，雄师出山海关，北赴辽东。这是韦小宝旧游之地，只是当年和双儿在森林中捕鹿为食，东躲西藏，狼狈万状，那有今日出关北征的威风？

其时秋高气爽，晴空万里，雄师渐行渐北，朔风日劲。这一日离雅克萨城尚有百余里，前锋何佑至大营禀报：斥堠兵恰当地黎民见告，罗刹兵四出扰民，杀人纵火，奸淫捕掠，无恶不作，每过十余日便来一次，预料再过数日，又会出来劫掠。韦小宝早得康熙指示机宜，付托雄师扎营不进，命何佑统率十个百人队，在离雅克萨城三十里外分头匿伏。如罗刹军大队到来，便深伏不出，避不交兵，遇到小队敌军，则或杀或捉，尽数扑灭，一个都不许放了回城。何佑接令而去。过得数日，这天上午，隐隐听得远处有火枪轰击之声，此起彼伏，良久不停，料得先锋已在和罗刹兵征战。到得下午，何佑派人至大营报捷，说道扑灭罗刹兵二十五人，俘掳十二个。韦小宝得报大喜。黄昏时分，前锋将所俘掳的十二名罗刹兵送到大营来。韦小宝升帐，亲自审问。那十二名罗刹兵听得韦小宝居然会说罗刹话，大为骇异，然而人人都十分倔强，说道中了匿伏，清兵人多，胜得绝不光采。

韦小宝震怒，叫过两名罗刹兵来，从怀中取出骰子，说道：“你们两个掷骰子！”这掷骰之戏，西洋自古便有，埃及古墓中所掘客出来的，和中国骰子即无划分，罗刹兵倒也是玩惯了的。两名罗刹兵相顾愕然，不知这清兵的少年将军搞甚么名堂，便依言掷骰。两粒骰子，一个掷了七点，一个掷了五点。

韦小宝指着那掷了五点的罗刹兵道：“你输了，死蛮基！”罗刹语中，“死蛮基”是“死亡”之意。他转头付托亲兵：“拉出去砍了！”四名亲兵将那罗刹兵押到帐口，一刀杀死，呈上首级。余下十一名罗杀兵一见，无不脸色大变。韦小宝指着另外两名罗刹兵道：“你们两个来掷骰子。”那两名那里还肯掷骰，不约而同的道：“我不掷！”韦小宝道：“好，你们不掷。”对亲兵道：“两个都拉出去砍了！”顷刻间又杀了两人。韦小宝又指着两名罗刹兵道：“你们两个来掷。”两人知道倘若不掷，立时便死，掷一把骰子，倒尚有一半逃生的时机。一人战战兢兢的拿起骰子，正待要掷，另一名罗刹兵伸手抢了已往，对韦小宝道：“我跟你掷！”神色极为狂妄。韦小宝笑道：“好啊，你竟胆敢向我挑战。你先掷。”那兵掷了个七点，韦小宝掷了十点，笑问：“怎么样？”那兵神色惨然，说道：“我运气欠好，没甚么好话。”韦小宝道：“你来到我们中国，杀过几多中国人？”那兵昂然道：“记不清了，少说也有十七八个。你杀我好了，我横竖也不亏损。”韦小宝付托将他砍了，指着另一名罗刹兵道：“你来掷。”那兵拿了骰子，手臂只发抖，两粒骰子一先一后跌在桌上，竟是十一点，赢面已很大。韦小宝想玩名堂掷个十二点，那知疏于训练，手法不灵，两粒骰子的六点不是向上，却一齐向下，酿成只有两点。他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说道：“我赢了！”那兵忙道：“我是十一点，你只两点，怎么是你赢？”韦小宝道：“这次点子小的赢，点子大的输。”那兵不平，说道：“自然是点子大的赢，我们罗利国向来的规则是这样的。”韦小宝扳起了脸，说道：“这里是中国地方，照旧罗刹地方？”那兵道：“是……是中国地方。”韦小宝道：“既然是中国地方，自然照中国规则。谁叫你们到中国来的？下次我到罗刹地方的时候，再跟你掷骰子，就照罗刹规则好了。你死蛮基！”转头对亲兵说：“拉出去砍了！”

他又叫了一名罗刹兵出来。那兵倒也精致，先要问个明确：“凭证中国规则，这一次是点子大的赢，照旧点子小的赢？”韦小宝道：“凭证中国规则，是中国人赢。中国人的点子大，就算大的赢；中国人点子小，就算小的赢。”那兵气忿忿的道：“你横蛮得很，不讲原理。”韦小宝道：“你们罗刹兵到中国来，杀人抢劫，不是我们中国人到罗刹来杀人抢劫。到底是罗刹人横蛮呢，照旧中国人横蛮？”那兵默然。韦小宝道：“快掷，快掷！”那兵道：“横竖是我输，还掷甚么？”韦小宝道：“不掷，死蛮基！死蛮基！”他再叫一名罗刹兵出来。那兵身材魁梧，长了满脸须子，高声道：“中国小子，你不用玩鬼名堂，爽爽快快将我杀了即是。这一次你们人多，匿伏在雪地里，突然涌将出来，赢了也不光采。我们罗刹国大兵到来，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韦小宝道：“你给我们捉住，输得不平，是不是？”那兵道：“自然不平！”韦小宝道：“倘若咱们人数一样，面扑面的交锋接触，你们一定赢的，是不是？”

那兵傲然道：“这个自然。我们罗刹人一个打得赢五其中国人，否则的话，我们也不到中国来了。我跟你赌，你们派五小我私家出来跟我打。你们赢了，就杀我的头，倘若我赢，连忙放了我。”这人是罗刹军中著名的勇士，生具神力，眼见韦小宝帐中的将军亲兵个个比他至少要矮一个头，以一敌五，自己赢面也是甚高。双儿一直坐在一旁，这时听得他言语狂妄，便道：“罗刹人，没用。中国女人，也胜了你。”说着走过来，站在韦小宝身边。那兵见她身材纤小，容貌漂亮，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要跟我交锋？”韦小宝付托亲兵切断绑住他双手的绳索，微笑道：“好双儿，叫他见识见识中国女人的厉害。”那兵道：“中国女人，会讲罗刹话，很好，很好。”双儿的罗刹话比之韦小宝差得远，说起来辞不达意，不愿跟他多讲，左手挥出，向他脸上虚晃一掌。那兵急遽仰头，伸手来格。双儿右腿飞出，拍的一声，踢中了他小腹。那兵吃痛，大吼一声，双拳连发。他是罗刹国的拳击能手，出拳迅速，极重有力。双儿看出厉害，闪身跃到他背后，一招“左右逢源”，啪啪两声，在他左右腰眼里各踢一脚。那兵痛得蹲下来，叫道：“你用脚，犯规，犯规！”原来罗刹人比拳，划定不得出脚。韦小宝笑道：“这是中国地方，打架也讲中国规则。”双儿叫道：“罗刹的，我也赢。”闪身转到那兵身前，右拳往他小腹击去。那兵伸手挡格。双儿这一拳乃是虚招，不等他挡到，右拳缩回，左拳已向他胸口。那兵又伸臂来格。双儿左一拳、右一拳，连发十二拳，拳拳皆是虚招，这在中国武术中有个名目，叫作“梦幻泡影”，意谓尽皆虚幻。只因每一招既不打实，又不用老，自比寻常拳法快了数倍。那兵连挡数下，都挡了个空，哈哈大笑，说道：“女孩子的玩意，不中用……”一言未毕，啪啪两声，左右双颊已连吃了两掌。那兵高声叫唤，双臂直上直下的猛攻过来。双儿侧身避过，右手食指倏出，已点中那兵右边太阳穴。那兵一阵晕眩，晃了两晃。双儿跃身起来，手掌斩出，已中那兵后脑的“玉枕穴”，这是人身大穴，那兵虽然粗壮，却也支持不住，扑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韦小宝大喜，携住双儿的手，在那兵脑门上踢了一脚，问道：“你服不平了？”那兵模模糊糊的道：“中国女人……使妖法……是女巫……”韦小宝骂道：“臭猪，甚么妖法？拉出去砍了！你们这些罗刹兵，哪一个不平的，再出来交锋？”余下五名罗刹兵面面相觑，眼见这鼎力大举士都已输了，自己绝非对手，谁都不敢说话。韦小宝道：“你们认输投降，就饶了不杀，否则就来跟我掷骰子。各人凭证中国规则，赢得我的就活，输了的就死蛮基！”说着右手一挥，作个砍头手势。五兵均想：“凭证中国规则，不管掷出甚么点子都是你赢。”便有一兵躬身道：“投降！”韦小宝喜道：“很好！拿酒肉来，赏他吃。”亲兵去后帐端出一大碗酒、一大碗肉，松开了那兵捆绑，让他吃喝。罗刹国天气严寒，人人好酒。韦小宝虽不喜饮，军中所备却是极品高粱，一端出来便满帐皆香。余下四名罗刹兵一闻到酒香，早已馋涎欲滴，待见那兵喝得眉花眼笑，更是心痒难搔，一个个说道：“投降，投降！要喝酒。”韦小宝付托将四兵松绑，令亲兵取出四份酒肉分给他们。罗刹兵吃喝事后，犹未餍足，韦小宝付托各人再赏一份。五名罗刹兵喝得醉醺醺地，手挽着手唱起歌来，唱了一会，想到死里逃生之余，居然有此大吃大喝之乐，都向韦小宝躬身致谢。以后数日，先锋何佑不停解来虏获的罗刹兵，多则十六七名，少则一两名。这些俘虏和最先投降的五名晤谈之后，得知若和大清将军掷骰子必死无疑，投降了却有酒肉款待，当下人人克服。这些罗刹兵原来都是亡命无赖，不是小偷盗贼，即是被判流刑的罪犯，十之**是无恶不作之徒，东来冒险，谁都不存盛情。初时杀害中国平民，十分顺利，便均存了藐视华人之意，是以虽被俘，仍然狂妄自大。直到韦小宝斩了数兵立威，其余的才知道厉害。这些犷悍之辈欺善怕恶，眼见对方更蛮更恶，便只有乖乖的投降了。

这时总督高里津已奉苏菲亚公主之召，回莫斯科升任高职。雅克萨的统兵上将名叫图尔布青（alexitolbusin）。罗刹兵小队出外劫掠，连日不知所踪。图尔布青派人打探，始终不见回报，情知不妙，当下点起城中一半戎马，共二千余众，亲自率领，出来察看。

图尔布青一路行来，不见敌踪，见到中国人的农舍住宅，便下令烧毁，男女黎民，一概杀了。行出二十余里，忽听得马蹄声响，一队军马冲来。

图尔布青喝令队伍散开，只见一队清军骑兵纵马奔到，约有五百来人，纷纷放箭。图尔布青哈哈大笑，说道：“中国蛮子只会放箭，怎敌得我们罗刹人的火枪厉害？”一声令下，众枪齐发，十余名清兵摔下马来。

清军中锣声响起，清军掉转马头，向南疾驰。图尔布青下令追赶，这队清军骑兵所乘的都是精选良马，奔行甚速，一时追赶不上。追出七八里，只见前面树林旁竖立一面黄龙旗，罗刹兵疾追已往，见是清军的七八座营帐。罗刹兵火枪轰击，营帐中逃出数十名清军，射了几箭，便骑马向南。罗刹兵前锋突入营帐，见清军已逃得干清洁净。

图尔布青下马入帐，只见桌上摆着酒肉菜肴，兀自热气腾腾，地下抛满了金锭、银锭、锦衣、珠宝。图尔布青大喜，说道：“这是中国蛮子的上将，急遽忙忙逃走，连金银也不及尽数携带。各人上马快追！捉到蛮子上将，重重有赏。蛮子上将身边携带的金银珠宝一定极多，各人去抢啊！”众兵将见了金银珠宝，便即你抢我夺，有的拿起桌上酒肉便吃，听得主帅下令，高声欢呼，涌出帐外，纷纷上马，循着蹄印向东南方追去，沿途只见金锭、银锭、刀枪、弓箭散在道旁。众兵都说中国兵见到罗刹雄师到来，已吓得屁滚尿流，连武器也都抛下不要了。

又追一阵，只见道上弃着几双靴子，几顶红缨帽。图尔布青叫道：“中国蛮子的元帅将军改装逃命，多数扮成了小兵。可别让他们瞒过了。”随从道：“将军臆则屡中，定是如此。”图尔布青付托收起靴帽，说道：“抓到了中国蛮子，不管他是小兵照旧火?福兴嵌祭词源髅弊樱源┭プ樱缘煤鲜降模喟氡闶谴蠼！辈渴粲忠黄氤圃藿厦髦腔郏怂啊t僮烦鍪铮侄岬角寰蛔剩患叵鲁私鹨髦猓行矶嗪旌炻搪痰呐右氯梗丈恃蓿时哂钟须僦邸6峙令位返扰邮挝铩v诒拇蠖虢校骸翱熳罚熳罚泄哟排恕！?

如此一路追去，连夺七座营帐，隐隐听得前面召唤惊叫之声大起。图尔布青站上马鞍，取出千里镜望去，只见数里外一队中国兵正狼狈奔逃，旌旗散乱，队伍不整。图尔布青大喜，叫道：“追到了！”拔出马刀，在空中连连虚劈，叫道：“冲啊！杀啊！”向导兵将，疾冲而前，沿途见二十余匹清军马匹倒毙在路。众兵将喜叫：“蛮子的坐骑没气力逃了！”拚命催马，愈追愈远，眼见清兵从两山间的一条窄道中逃了进去。图尔布青追到山口，见阵势险恶，微微一怔：“敌人若在此处设伏，那可不妙。”忽听得前面山谷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中国蛮子，你们投降了，很好，很好！”又有人叫道：“哈哈，这次中国蛮子可败得惨啦。”正是本国官兵的语音，绝无差错。图尔布青大喜，当下更无疑虑，纵马直入，后面二千余名骑兵跟进山谷。图尔布青叫道：“前面是哪一队的？你们在那里？”只听得山壁后十余人齐声应道：“我们在这里！中国蛮子兵投降啦！”图尔布青叫道：“好极！”刚一提马缰，猛听得背后枪声砰砰大作。图尔布青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山谷口烟雾瀰漫，左右双方山壁树林中火光闪动，火枪一排排的放将下来。众罗刹官兵齐声惊呼。图尔布青叫道：“掉转马头，退出山谷。”只听得两旁山壁上数千人高声呐喊：“罗刹兵，投降，投降！”无数大石、擂木滚落，顷刻间便将山道塞住了。罗刹官兵挤在一条窄窄的山道之中，你推我拥，人喧马嘶，乱成一团。清兵居高临下，弩箭火枪，不住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