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1/2）

越日韦小宝离别了主人，和陈近南中分道赴京。陈近南道：“小宝，归二侠匹俦要去行刺天子，他们已允许各人商量之后，再作定论。你到北京之后，可不能通知天子，让他有了预防。”韦小宝本有此意，却给师父一语道破，忙道：“这个自然。他鞑子占了我们汉人山河，我在朝中做官，是奉了师父你老人家之命，怎能真的向着他？”陈近南道：“这就是了，你如言不由衷，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韦小宝道：“师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心道：“放一百一十九个心罢！我自己就有点不大放心。”带了双儿、徐天川等人，去和张勇、赵良栋等人相会，押了毛东珠，回到北京。他一回铜帽子胡同，连忙便想去见康熙，寻思：“小天子是我的好朋侪，怎能让他死在这三只乌龟手里？有了，我去宫里分配侍卫，大大警备，严密守卫。我允许了师父，不跟天子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说就不说，可是仍能叫三只乌龟不能得手。”刚要出门，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韦小宝悄悄叫苦，心道：“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只得强打精神，设宴接待。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随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摇头狮子吴立身、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获得讯息后齐来聚会。众人用毕酒饭，又等了良久，归家三人这才到来。韦小宝付托另开筵席，归二娘淡淡的道：“我们吃过饭了。”归钟东张西望，见府第中堂皇华贵，说道：“小娃娃，你家里的容貌，跟平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你没说谎，吴三桂果真是你伯父。”韦小宝道：“对，吴三桂是你的……”说到这“的”字，突然住口，心想这一句顺口自制讨已往，师父肯定生气，连忙改口：“三位既已用过饭了，请到东厅品茗。”众人来到东厅，献上清茶点心，韦小宝遣出西崽。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出去，在厅周及屋顶扼守，这才关门上闩，商议大事。陈近南替归氏匹俦和沐王府众人引见，却不提吴六奇之事。归氏匹俦虽退隐已久，柳大洪、吴立身等照旧好生仰慕，对之十分敬重。

归二娘单刀直入，说道：“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四川，兵势甚锐，势如破竹。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就义了大明天下，实是罪大恶极，但他究竟是咱们汉人。依我们归二爷之见，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天子，好让鞑子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众位卓识如何？”

沐剑声道：“鞑子天子虽然该杀，但这么一来，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个大忙？”

归二娘道：“吴三佳当年害死沐王爷，沐令郎自然放他不外。可是满汉之分，那是头等大事。咱们先杀尽了鞑子，逐步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

柳大洪道：“吴三桂倘若起兵告捷，他自己便做天子，再要动他，便不容易了。依晚辈之见，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再来渔翁得利。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天子。”他虽满颏白须，但归氏匹俦成名已久，他自称晚辈：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定要先见他覆灭，这才快意。归二娘道：“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帜，要辅佐朱三太子登位。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各人请看。”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摊在桌上。

陈近南便即诵读：“原镇守山海关总兵、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上将军吴，檄天下文武仕宦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

陈近南知道群豪多数不通文墨，读几句，解说几句，解明第一段后，接着又读下去，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祯去世，他为了报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满清借兵破贼，厥后说道：“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继续大统，封藩割地，以酬满酋。不意狡虎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归二娘道：“他厥后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惋惜已来不及啦。”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这奸贼说得好听，全是假话。”归二娘道：“陈总舵主，请你读下去。”

陈近南道：“是！”接续读道：

“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却返戈北返，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拍案道：“放屁！放屁！这狼心狗肺、天地不容的奸贼，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当年为甚么杀害永历天子、永历太子？此事天下皆知，又如何狡辩得？”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无不心佩他的忠义，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天子父子，决计无可狡辩。归二娘道：“柳年迈这话不错，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咱们要去行刺鞑子天子，是为了反清复明，绝不是帮吴三桂做天子。”

陈近南道：“我把这檄文读完了，各人从长计议。”读道：“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读到这句，向韦小宝笑了笑，说道：“小宝，这句话是说你了。”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只觉抑扬顿挫，倒也好听，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忙问：“师父，他说我甚么？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好话。”陈近南道：“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只做芝麻绿豆小官，毫无本事的家伙，却都做了大官。这不是说你吗？”韦小宝道：“他自己呢？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岂不虽比我更不中用？”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道：“不错！鞑子朝廷中的官职，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的。”檄文最后一段是：“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致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陈近南读完后，解说了一遍。众人之中，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道，却总有些什么差池，可也说不上来。沐剑声沉吟片晌，说道：“陈总舵主，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却要改国号为周？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况且朱三太子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没听说过，突然之间，起源盖脸的钻了出来。多数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说是朱三太子，招呼人心，实在是把他看成傀儡。”众人都颔首称是。

归二娘道：“吴三桂把朱三太子看成傀儡，自然绝无可疑。这人是真是假，也没多大划分。不外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国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真，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韦小宝道：“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嘻嘻。”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归二娘双眉一竖，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自己的宝物儿子活了三十几岁，果真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轻轻叹了口吻。众人商议良久，有的主张假手康熙，先除了吴三桂，再图复国：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终究是汉人，应当助他赶走鞑子，恢复了汉人山河，再去除他。议论纷纷，难有定论。说到厥后，众人都望着陈近南，人人知他足智多谋，必有卓识。陈近南道：“咱们以天下为重。倘若现在杀了康熙，吴三桂声势虽然大振，可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进兵闽浙，直攻江苏。如此工具夹击，鞑子非垮不行。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天子，郑王爷的军力，再加上沐王府、天地会和各路英雄，也可制得住他。”

苏冈冷冷的道：“陈总舵主这话，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企图呢？”陈近南凛然道：“郑王爷忠义之名，著于天下，苏兄岂非信不外吗？”苏冈道：“陈总舵主忠勇侠义，人人钦服。可是郑王爷身边，奸诈鄙俚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韦小宝忍不住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好比那‘一剑无血’冯锡范，尚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都不是好人。”陈近南听他并不赞同自己，微感惊讶，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不禁叹了口吻。归二娘道：“赶走鞑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谁来做天子，咱们可管不着，反清是一来要反的，复不复明，不妨逐步商量。大明的崇祯天子，就不是什么好工具。”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一听所言，都是脸上变色。沐剑声道：“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岂非还拥吴三桂这巨猾贼不成？”归钟突然说道：“吴三桂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你们可瞧见过没有？”说着掀开皮袍下襟，露出白虎皮来，大是洋洋自得。

归二娘道：“小孩子家，别在这里乱说八道。”苏冈冷笑道：“在归少爷眼中，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山河越发要紧了。”归二娘怒道：“孩子，把皮袍子脱下来！”归钟愕然道：“干什么？”归辛树一伸手，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白光闪动，嗤嗤声响，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身后、肩头、手臂不住掠过。众人大吃一惊，都从椅中跳起身来，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落在身周，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归辛树这数剑脱手准极，割裂皮袍，却没割破丝棉袄裤。群雄待得看清楚时，尽皆喝彩。归钟吓得呆了，连声咳嗽，险些哭了出来，说道：“爹，咳咳……咳咳……爹……咳，我……”归辛树一挥手，长剑入鞘，随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披在儿子身上，说道：“穿上了！”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登时火光大盛，一阵焦臭，白虎皮徐徐烧成灰烬。韦小宝连称：“惋惜，惋惜。”归辛树道：“走罢！”牵了儿子的手，向厅门走去。陈近南道：“归二侠去干谋大事，我们谨依驱策。”归辛树道：“不敢当！不用了！”说着走向厅门。

韦小宝知他立时便要动手，已来不及去见告天子，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阻他一阻，高声道：“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也有五千间，你可知鞑子天子住在那里？”归辛树一怔，以为此言甚是有理，转头问道：“你知道吗？”

韦小宝摇头道：“没人知道。鞑子天子怕人行刺，每晚换地方睡。有时睡在长春宫，有时睡在景阳宫，有时又在咸福宫、延禧宫睡，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雨花阁、毓庆宫。”他一口吻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韦小宝又道：“就算是天子贴身的太监、侍卫，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归辛树道：“那么怎样才气找到天子？”韦小宝道：“天子上朝，文武百官就见到了。待他一进大内，只有他来找你，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实在情形并非如此，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但归辛树匹俦是草泽平民，怎知皇宫内院的规则？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心想天子严防刺客，原该如此，不禁大为犹豫。

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心中自得，问道：“归老爷子，你可知天子有几多妃子？”归辛树哼的一声，瞪目不语。韦小宝道：“说书人说天子有三宫六院，后宫玉人……漂亮三千人。鞑子天子的妻子没这么多，三千个倒也没有，**百个是有的。他夜夜做新郎，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就算是天子的妃子，也不知天子今晚宿在那里，等上三年、四年，也不知天子来是不来。”陈近南道：“小宝，你在宫里日久，肯定知道找到天子的法子。”韦小宝道：“白昼还容易找，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陈近南道：“那么明日白昼咱们都乔装乔妆，由你向导，混进宫去行事。这位钱兄弟和吴二哥，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

韦小宝道：“钱年迈只到过御厨房。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就给卫士……给卫士们觉察了，要见天子的面，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钱年迈、吴二哥，你们两位说是不是？”钱吴二人都点颔首。他二人进过皇宫，都知要在宫里找到天子的所在，确似大海捞针一般。韦小宝道：“门生倒有个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法子？”韦小宝道：“门生明日去见天子，他肯定要说吴三桂造反，如何派兵去打，门生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只要他一出宫门，下手就容易多了，行刺乐成也罢，不乐成也罢，咱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少了许多凶险。”

归二娘冷笑道：“天子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他三年不出宫来，咱们岂非就等他三年？你推三阻四，总之是不愿向导去做事就是了。”沐剑声道：“进宫去行刺天子的事，兄弟也是干过的。说来忸怩，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舍妹和一位方师妹，尚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都失陷在宫里，几遭不测，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那才脱险。不是我们胆小怕死，这件事可认真不易乐成。”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韦小宝，说道：“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吴立身忙道：“这位韦香主年岁虽小，可是仁义过人，机智智慧，兄弟的性命，全仗他相救。”归二娘道：“沐王府办不成的，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

柳大洪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归氏匹俦神拳无敌，虽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这就请启驾启航，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韦香主，你照旧一起进宫去的好，等到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你好设法相救啊。”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虽在总舵主之前，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们三只乌龟，进宫去给拿住了，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笑道：“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归钟笑道：“真有这等事？那可有趣得很啊。他们怕听我的咳……咳咳吗？咳咳……咳咳……”归氏匹俦震怒，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三人并肩向外。

陈近南道：“归二侠，请息怒。兄弟倒有个盘算。”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转身候他说下去。陈近南道：“归二侠贤匹俦武艺高强，当世无敌。但深入险地，究竟是敌众我寡。咱们照旧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是……”归二娘道：“我道是陈总舵主认真有什么卓识，哼！”转过身来，走向厅门。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拦在门口。柳大洪道：“二位要相助吴三桂，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归二娘道：“怎么？要动手么？”柳大洪道：“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再出此门，去帮吴三桂的忙。”归二娘道：“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柳大洪道：“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但此事若成，吴贼声势大盛，再也制他不了。”

归辛树低声道：“让开！”踏上一步。柳大洪张开双手，拦在门前。归辛树左手前探，便去抓他胸口。柳大洪伸手挡格，拍的一声，双掌相交，柳大洪身子晃了两下，一张脸登时变得苍白。归辛树道：“我只使了五成力道。”

吴立身摇头道：“你不妨使十成力道，把我师兄弟都毙了。”归钟道：“十成就十成。”两手一缩一伸。吴立身伸臂相格。归钟两手又是一缩，吴立身便格了个空。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双手快如电闪，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陈近南抢上前去，劝道：“各人都是好朋侪，不行动武。”韦小宝道：“各人争个不休，终究不是了局。这样罢，咱们掷一把骰子，碰一碰运气，倘若归老爷子赢呢，我们非但不阻三位进宫，晚辈还将宫里情形，详细说与两位知道。”归二娘道：“如果是你赢呢？”韦小宝道：“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等吴三桂死了之后，咱们再向天子下手。”归二娘心想：“倘若自己人先干了起来，沐家多数会去向鞑子报讯，这件事终究难办，不如听他的。”问丈夫道：“二爷，你说呢？”归辛树向韦小宝道：“你输了可不能赖。”韦小宝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鞑子小天子又不是我老子，我干么要回护他？只不外赢要赢得英雄，输要输得王老五骗子。岂论谁赢谁输，都不会伤了和气。”陈近南以为他最后这句话颇为有理，说道：“此事牵涉重大，到底于我恢复大业是祸是福，实难逆料。昔人占卦决疑，我们来掷一把骰子，也是一般意思。各人不用争执，就凭天意行事罢。”归二娘道：“孩儿，铺开了手。”归钟道：“我不放。”归二娘道：“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归钟大喜，连忙松手，铺开吴立身胸口的穴道。吴立身胸口酸痛难当，内息不畅，不住摇头。韦小宝道：“归少爷，请你将骰子拿出来，用你们的。”归钟道：“骰子？我没有啊，你有没有？”韦小宝道：“我也没有，哪一位身上带有骰子？”众人都徐徐摇了摇头，均想：“又不是烂赌鬼，哪有随身带骰子的？”归二娘道：“没有骰子，咱们来猜铜钱好了。”韦小宝道：“照旧掷骰子公正。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是童，归二爷是叟，可见非掷骰子不行。亲兵之中总有人有的。我去问问。”说着拔闩开门出厅。他出了东厅，走进大厅，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但若就地从怀中取出，归氏匹俦定有疑心，在大厅上坐了片晌，回到东厅，笑道：“骰子找到了。”归二娘道：“怎么赌输赢？”韦小宝道：“掷骰子的玩意，我半点也不懂。归少爷，你说怎么赌法？”归钟拿起两粒骰子，道：“我跟你比准头。”手指弹处，嗤嗤两声，两粒骰子飞起，打灭两枝蜡烛，随着噗噗两声，两粒骰子嵌入板壁。群雄齐赞：“好功夫！”韦小宝道：“我见人家掷骰子，是比点子巨细，可不是比暗器功夫。”归二娘道：“是了！你们两个各掷一把，谁掷出的点子大，谁就赢了。”韦小宝心想：“只一把，说不定他运气真好，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说道：“这样罢，咱们各掷三把，三赢两胜。”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越是兴奋。说道：“咱们每人掷三百次，胜了两百次的算赢。”归二娘道：“那有这么贫困的，各掷三把够了。”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放在桌上。韦小宝道：“归少爷，你先掷。”归钟拿起骰子，笑嘻嘻的正要掷下，归二娘道：“且慢！”转头问柳大洪、沐剑声：“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沐王府算不算数？”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胸口吻血翻涌，现在兀自尚未平，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此人是前辈英雄，自无虚言，他真要去皇宫行刺，单凭沐王府又怎阻他得住？便点了颔首。沐剑声道：“天意如何，全凭两位掷骰决议便了。”归二娘道：“好！”向归钟道：“掷罢！掷的点子越大越好。”归钟细看六粒骰子，说道：“最多的是六点，最少的是两点，尚有一个大凹洞儿。”归二娘道：“大凹洞儿是一点。”归钟道：“古里离奇，四点却又是红的。”右掌一挥，拍的一声响，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向上的尽是六点。原来他在掌中将骰子放好了，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这一掷下来，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众人又是受惊，又是可笑。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内力竟如此深厚，可是天下掷骰子哪有这么掷法的？归二娘道：“孩儿，不是这样的。”伸掌在桌上一拍，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众人齐声喝彩。归二娘拿起骰子，随手一滚，说道：“滚出几点，即是几点，可不能凭自己意思。”归钟道：“原来这样。”学着母亲的容貌，拿起骰子，轻轻掷在桌上，骰子转动，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赢面略高。韦小宝拿起骰子，小指拨了几拨，暗使名堂，叫道：“通吃！”一把掷了出去，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最后一粒不住转动，依着他作弊的手法，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行，二十三点，便赢了第一把。那知这骰子滚将已往突然陷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那骰子微微一颤，不能再滚，向天的却是一点，十八点便输了。韦小宝道：“桌面上有洞，这不算。”拿起骰子，却待再掷。陈近南摇头道：“这是天意，输了第一把。”韦小宝心想：“尚有两把，我非赢了你不行。”将骰子交给归钟。归钟赢了第一把，自得特殊，轻轻一掷，却只有九点。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不禁欢呼起来。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远离桌面的六个小洞，一把掷去，竟是四粒六点，两粒五点，三十四点，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胜得无惊无险。双方各胜一把，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归钟一把掷下，六骰转动良久，转出了三十一点，赢面已是甚高。沐家众人均脸有忧色，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认真要极大运气才成。韦小宝却并不担忧，心道：“我照旧照适才的法子，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小指在掌心暗拨，安好了骰子的位置，轻轻滚了出去。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六点、五点、五点、六点，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已有二十二点。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一共二十八点。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若是三点，双方和局，须得再掷一次，一点或两点是输了，四五六点便赢。赢面占了六成。

韦小宝心想：“就算是三点和局，再掷一次，你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这粒骰子转个不休，眼见要定在六点上，他大叫一声：“好！”突然骰子翻了个身，又转了已往。

他大吃一惊，叫道：“有鬼了！”一瞥眼间，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便在此时，那骰子愣住不转，大凹洞儿仰面朝天，乃是一点。众人齐声大叫。

韦小宝又是受惊，又是气恼，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一次遇上，以前也从未听见过。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聚气成线，不光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点，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是他老子在旁吹气相助。他胀红了脸，高声道：“归老爷子，你……你……呼，呼，呼！”说着撮唇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