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九州聚铁铸一字 百金...（2/2）
陆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真识得此字！”
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韦小宝疑心登起：“我识得几个字，他为甚么如此兴奋？岂非他也是神龙教的？啊哟，欠好！蛇……蛇……灵蛇……岂非这里即是神龙岛？”冲口而出：“胖头陀在那里？”
陆先生吃了一惊，退后数步，颤声道：“你……你已经知道了？”韦小宝点了颔首，实在他甚么也不知道。陆先生脸色郑重，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说道：“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译将出来。哪一个是‘洪’字，哪一个是‘教’字。”提笔醮墨，招手要他已往。
要韦小宝提笔写字，那真比要他性命还惨，韦小宝悄悄叫苦，但见陆先生神色难看，不敢违拗，硬着头皮，走已往在书桌边坐下，伸手握管，手掌成拳。他持笔若像用饭拿筷，倒也有三分相似，可是这么一握，有如操刀杀猪，又如持锤敲钉，天下却哪有这等握管之状？
陆先生怒容更盛，强自忍住，徐徐的道：“你先写下自己的名字！”
韦小宝霍地站起，将笔往地下一掷，墨汁四溅，高声说道：“老子狗屁不识，屁字都不会写。什么‘洪教主寿与天齐’，老子是信口胡吹，骗那恶头陀的。你要老子写字，等我投胎转世再说，你要杀要剐，老子皱眉头，不算好汉。”
陆先生冷冷的道：“你什么字都不识？”
韦小宝道：“不识，不识你乌龟的‘龟’字，也不识你王八蛋的‘蛋’字。”他西洋镜既给拆穿，不收得老羞成恼，横竖身在蛇岛，有死无生，求饶也是无用，不如先占些自制。
陆先生沉吟片晌，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蝌蚪文字，问道：“这是甚么字？”
韦小宝高声道：“去你妈的！我说过不识，就是不识。岂非尚有假的？”
陆先生点颔首，道：“好，原来胖头陀上了你的大当，可是此事已禀报了教主，你这小贼！”突然一跃而前，叉住韦小宝的头颈，双手越收越紧，咬牙切齿的道：“你害得我们蒙骗了教主，人人给你累得死无葬身之地。各人一起死了清洁，也省得受那些无穷无尽的酷刑。”
韦小宝给他叉得透不外气来，满脸紫胀，伸出舌头。陆先生眼见手上再一使劲，这小孩便得气绝毙命，想到此事关连异常重大，心中一惊，便铺开了手指，双手一推，将他摔将在地下，恨恨出房。
过了良久，韦小宝才惊定起身，“死乌龟，直娘贼”也不知骂了几百声，心想身在这毒蛇岛上，无处可逃，倘若逃入树林草丛之中，只有死得更快。走出门边，伸手推门，那竹门外面反扣住了，到窗外一望，下临深谷，实是无路可走，转头看到壁眄的书画，心道：“这些屁字屁画，有什么好？”拾起笔来，醮满了墨，在一幅幅书画眄便画，大乌龟，小乌龟画了不行胜数。
画了几十只乌龟，手也倦了，掷笔于地，蜷缩在椅上，片晌间就睡着了。睡醒时天已全黑，竟然无人前来剖析，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心想：“这只绿毛乌龟要饿死老子。”
过了好一会，忽听门外脚声响，门缝中透时灯光，竹门开处，陆先生持烛进房，侧头向他注视。韦小宝见他脸上不示喜怒，心下倒也不些畏惧。
陆先生将烛台放在桌上，一瞥眼间，见到壁上所悬书画已尽数被他涂抹得不成容貌，忍不住怒发如狂，叫道：“你.……你……”举手手来，便欲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终于忍住怒气，说道：“你……你……”声音在喉间憋住了，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笑道：“怎么样？我画得好欠好？”
陆先生长叹一下，颓然坐倒，说道：“好，画得好！”
他居然不打人，还说画得好，韦小宝倒也不大出意
料之外，见他脸上神色凄然，显是心痛之极，倒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陆先生，对……对不起，我涂坏了你的画。”
陆先生摇摇头，说道：“没……没什么。”双手抱头，伏在桌上，过了好一会，说道：“你想必饿了，吃了饭再说。”
客厅中桌上已摆了四菜一汤，有鸡有鱼，甚是丰盛。随着方怡由陆夫人陪着出来，四人共膳。韦小宝大奇：“岂非我这十向只乌龟画得好，陆先生一兴奋，就请我用饭？”但他一点儿自知之明倒尚有的，看情形总似乎不像。频频启齿想问，见陆先生脸上阴晴不定，深恐惹恼了他，饭未吃饱，便被夺下饭碗，未免犯不着。当下一言不发，闷声吃了个饱。
饭罢，陆先生带他进书房。
陆先生从地下拾起笔来，在纸上写了“韦小宝”三字，道：“这是你自己的名字，你会不会写？”
韦小宝道：“他认得我，我可认不得他，怎么会写？”
陆先生嗯了一声，眼望窗外，凝思片晌，左手拿了烛台，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仔细审察，指着一个个字，口中念念有辞，回到桌边，取过一张白纸，振笔疾书，伸指数了数蝌蚪文字的字数，又数纸上字数，再在纸上一阵涂改，转头又看那幅蝌蚪文字，喃喃自言自语：“那三个字相同，这两个字又是一般，须得天衣无缝，才是原理！”沉思半天，又在纸上一阵涂改，喜道：“行了！”
韦小宝不知他捣什么鬼，横竖饭已吃饱，也就不去剖析。只见陆先生取过一张白纸，仔仔细细的写起字来。
这一次他写得甚慢，写完后摇头晃脑的轻轻读了一遍。韦小宝只听到有什么“神龙岛”、“洪教主”、“寿与天齐”等语句，最后则是第一部在何地何山，第二部在何地何山。他心下恍然，这些话都是他在普济寺中向胖头陀信口胡吹的，哪知胖头陀居然信以为真，回来大加传扬。又想：“那日胖头陀邀我上神龙岛来见洪教主，我说什么也不愿，不意阴差阳错，这船又会驶到了这里，眼下西洋镜拆穿，洪教主又已知道了。他虽然要大发性情，只怕要将好姊姊和我丢入蛇坑，给几千几万条毒蛇吃得尸骨无存。”想到无穷无尽的毒蛇缠上身来，认真毛骨悚然。
陆先生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十分自得，微笑道：“韦令郎，你识得石碣上的蝌蚪文，委实可喜可贺。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齐天，才天降你这位神童，能读蝌蚪文字。”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取笑。我又识得什么蝌蚪文、青蛙文了？老子连癞哈蟆文也不识。我是瞎说一番，骗那瘦竹篙头陀的。”
陆先生笑道：“韦令郎何须过谦？这是所背诵的石碣遗文，我笔录了下来，请令郎指点，是否有误。”说着读道：
“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特进卫国公李靖，右领军上将军宿国公程知节，光禄医生兵部尚收曹公李绩，徐州都督胡国公秦叔宝会于五台山漂亮峰，见东方红耀天，斗大金字现于云际，文曰：‘千载之下，爱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逃邝。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青字，文曰：‘天赐洪某《四十二章经》八部，一存河南伏牛山荡魔寺，二存山西笔架山天心庵，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观，四存河南嵩山少林寺，五存湖北武当山真武观，六存川边崆峒迦叶寺，七存云南昆明沐王府，八存云南昆明平西王府。’靖请薛录天文，雕于石碣，以待来者。”
陆先生抑扬顿挫的读毕，问道：“有没读错？”韦小宝道：“这是唐朝的石碣，怎会知道后世有个平西王吴三桂？”陆先生道：“上帝智慧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知后世有洪教主，自然也知道吴三桂了。”韦小宝悄悄可笑，颔首道：“那也说得是。”心想：“不知你在捣什么鬼？”
陆先生道：“这石碑的文字，一字也读错不得。虽然韦令郎天赋智慧，但依我之见，那也是圣灵感动，才识得这些蝌蚪文字，日后仓卒之际，或有认错。最好韦令郎将这篇碑文背得滚瓜烂熟，待洪救主召见之时，背诵如流，洪教主一喜欢，自然大有犒赏。”
韦小宝双眼一翻，登时名顿开，连连颔首，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料知胖头陀和陆先生禀报洪教主，说有个小孩识得石碑上的文字，洪教主定要传见考问。哪知道这件事全是假的，陆先生怕教主怪罪，只得捏造碑文，来骗教主一骗。
陆先生道：“我现在读一句，韦令郎跟一句，总须记得一字不错不止。‘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
事惠临头，韦小宝欲待不读，也不行得，况且勾通了去作弄洪教主，倒也十分有趣，便随着育读。他生性机伶，听过一段过几百字的言语，要再行复述，那是不费半点气力，说到念书，可就要他的命了，这篇随笔虽只寥寥数百字，但所有句子都十分拗口，寄义更是全不明确，什么“丕赫威能”，“吐故纳新”，浑然不知是甚么意思，只得随着陆先生一遍又一遍的读下去。幸亏陆先生不怕厌烦的教育，但也读了三十几遍，这才背得一字无误。
当晚他睡在陆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诵。陆先生听他已尽数记着，甚是欢喜，于是取过笔纸，将一个个蝌蚪文字写了出来，教他辨认，哪一个是“维”字，哪一个是“贞”字。这一来韦小宝禁不住叫苦连天，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形状都差不多，要他一一分辨，又写将出来，认真是难于登天，苦于杀头。他片晌也坐不定，如何能静下心来学蝌蚪文。
韦小宝虽然没精打彩，陆先生越发惴惴不安。陆先生这时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尚有寄义，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数，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凑上去，只求字数相同，碣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如此拚凑，自然破绽百出，“维大唐贞观二年”这句中“二”字排在第六，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笔划共有十八笔之多，无论如何说不上是个“二”字，第五字只有三笔，与那“观”字也极难拉扯得上。但顾得东来西又倒，陆先生才气再大，仓卒之间也捏造不出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洪教主智慧之极，这篇假文章多数逃不外他眼去，可是浩劫临头，说不得只好暂且搪塞一时，日后的祸殃，只好走着瞧了。
这天教韦小宝写字，希望奇慢，直到中午只写会了了四个蝌蚪文，幸好蝌蚪文原来奇形怪状，在韦小宝笔下写出来难看之极，倒也不觉如何耀眼，若是正楷，由一个从未学过写字的孩子写将出来，任谁一看，立知真伪。
下午学了三字，晚间又学了两个字，这一天共学了九个字。韦小宝不住口大吵大嚷，频频掷笔不学。陆先生又吓唬，又是使用，嗫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韦小宝这才委曲耐心学下去。陆先生一面教，一面悄悄担忧，只怕洪教主随时来传，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便给教主叫了去，韦小宝这颗脑壳虽然不保，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
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学会，韦小宝反而越学越慢，脑子中塞满的这许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纠缠游动一般，实在是难以辨认。
学得数日，韦小宝身上的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委曲认出的蝌蚪文还只二三十个，而且缠夹不清，十个字中往往弄错了七八个。
陆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胖头陀的声音说道：“陆先生，教主召见韦令郎！”陆先生脸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韦小宝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我等你良久了。”胖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韦小宝的话，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乱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保，不意反而死得越发早些。”陆先生冷笑道：“你不外是王老五骗子一条，姓陆的一家八口，却尽数陪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各人命该如此，这叫做劫运难逃。就算没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
陆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其时得令，我们老了，活该了，那又有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岁小，投其所好，就这么掉臂前，掉臂后的禀报了上去，唉！”陆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胖头陀道：“陆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
韦小宝拍手道：“胖尊者这话说得是，是英雄好汉，怕甚么了？我都不怕，你们越发不用怕。”
陆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入迷片晌，道：“胖尊者请销待，我去向拙荆付托几句。”
过了一会，陆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陆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一粒。”陆先生点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这丸入口吻绝，非到最后关头，不行轻举妄动。”胖头陀接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想这么痛惜就即升天。”
韦小宝在五台山上，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威风凛凛，现在讨这毒药，显是当洪教主怪罪之间便即自杀，才明确事态果真紧迫，禁不住畏惧起来。
三人出门，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问道：“方女人呢？她不去么？”胖头陀道：“哼，你小小年岁，倒是多情种子，五台山上有个双儿，这里又有个方女人。”左手一把将他抱住，喝道：“走罢！”迈开大步，向东急行，顷放刻间疾逾奔马。
陆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没精打彩的容貌。韦小宝见他显得绝不艰辛，却和胖头陀并肩而行，竟不落伍半步，才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说道：“胖尊者，陆先生，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又何须怕那洪教主？你们……”胖头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口，怒道：“在这神龙岛上，你敢说这等犯上作乱的话，可是活得不耐心了？”韦小宝给他这么一按，气为之窒，改道：“他妈的，你怕洪教主怕成这样，还自称英雄呢，狗熊都不如。”
三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毒蛇，但说也希奇，对他三人却全不滋扰。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屋。胖头陀抱着韦小宝上峰顶。
这时山道狭窄，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伍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经》呢？”韦小宝道：“不在我身边。”胖头陀道：“那还用说？你身边早已搜过几遍。到那里去啦？”韦小宝道：“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自然交给他们方丈。”心想这搜竹篙头陀打不外少林十八罗汉，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
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给澄心僧人手中，对韦小宝这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行。”
韦小宝听他语声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低声道：“你显着已抢到经书，又还给少林寺僧人，教主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行。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
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我也照应你。否则各人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韦小宝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现在处境之糟，已是一塌胡涂，能把这两个能手牵累在内，几多有点依榜指望。
胖头陀和陆先生都噤若寒蝉，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项。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左首一人问道：“胖头陀，这小孩子干什么的？”
胖头陀放下韦小宝，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
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笑道：“胖头陀，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么？”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女人取笑了。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韦小宝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
韦小宝震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儿子。你跟胖头陀私通，生了我出来。”
一群少女少年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圆脸少女脸上通红，啐道：“小鬼，你作死啊！”伸手便打。韦小宝侧头避开。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都向那圆脸少女取笑。那少女又羞又恼，左足飞起，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一踢。韦小宝大叫：“妈，你干么打儿子？”众少年笑得越发响了。
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众人连忙肃静倾听，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奔去。
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韦小宝道：“待会见到教主之时，可千万不能乱说八道。”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这些年轻男女对他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干么怕这些十几岁的娃娃，禁不住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颔首。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韦小宝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前突然泛起一座大厅。这厅硕大无比，足可容纳千人之众。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再庞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庞大，一见之下，禁不住肃然生敬。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的则是少女，背上名负长剑，每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岁轻的三十明年，老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
韦小宝心中暗骂：“他妈的，好大架子，天子上朝么？”过了好一会，钟声连响九下，内堂脚步声响。韦小宝心道：“鬼教主出来了。”
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男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岁，衣分五色，分在两张椅旁一站，每一边五人。又过了好一会，钟声镗的一声大响，随着数百只银铃齐奏。厅上众人一齐跪倒，齐声说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胖头陀一扯韦小宝衣襟，令他跪下。
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偷眼看时，见有一男一女从内堂出来，坐入椅中。铃声又响，众人逐步站起。
那男的年岁甚老，白鬓垂胸，脸上都是伤疤皱纹，貌寝已极，心想这人即是教主了。那女的却是个仙颜少妇，看容貌不外二十三四岁年岁，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韦小宝暗赞：“乖乖不得了！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仙颜。皇宫和丽春院中，都还没这等标致角色。”
左首一名青衣男子踏上两步，手捧青纸，高声诵道：“恭读慈恩普照，威临四方洪教主宝训：‘众志同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厅上众人齐声念道：“众志同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韦小形容词一双眼珠正骨碌碌的瞧着那丽人，众人这么齐声念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那青衣男子继续念道：“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浪逞英豪！神龙飞天齐仰望，教主声威盖八方。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旨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
那男子念一句，众人随着读一句。韦小宝心道：“什么洪教主训？大吹牛皮。我天地会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
众人念毕，齐声叫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立功克敌，无事不成！”那些少幼年女叫得尤其起劲。洪教主一张丑脸神情漠然，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随着念诵。
众人念毕，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