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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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江汉城泛起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名唤玉姑;她不只人美:心地善良,医术更好,遇有贫困人家生病,一律免费诊治,纵然碰上长了脓疮的叫化子,她也不畏恶臭,以极高明的医术治好顽疾,还赠金安置他们的生活。她仁心仁术,颇得黎民的恋慕;有一天,她告诉徒众,她要脱离了,随即祥云升起,香雾满室,玉姑就不见了。
老黎民绘声绘影,有人看到玉姑驾着彩云飞上青天,也有人望见她坐在展翅飞翔的凤凰背上,前往乡下行医;最离奇的是,有一晚,江汉城前十豪富人同时作了一个梦,有仙人指点他们出钱建设玉姑祠,以求玉姑仙子继续庇佑江汉黎民;富翁们一觉醒来,验证相互的梦乡,虽然不敢懈怠,很快地盖好玉姑祠,一百年来,香火不停……
裴迁停留江汉城已有一段时间,十分熟悉玉姑祠的掌故了。
他险些天天去玉姑祠,求签、等妻子婆,或是到竹林听风声。
今天管事婆婆不在?他进去大堂后,又定了出来。
我有看到她呀。几位婆婆妈妈站在桃树下谈天,各人经常碰面,也很熟了。可能婆婆年岁大,不耐操劳,又到后头房间困觉了。
一直都是妻子婆在管事吗?裴迁又问。
我小时候她就在这里了。最老的一个六十几岁婆婆追念着,叫了一声。差池,我记性差了,最早是有一个婆婆,厥后死了,换她妹妹出来;妹妹死了,又来一个女儿,代代相传,传女不传子,守着这座玉姑祠。哎呀,每个婆婆长相都差不多,害我老以为没换过人。
婆婆是从哪儿来的?没人服侍她吗?
谁也不知道她从那里来。一位大婶神秘兮兮隧道:可我猜,她老家应该在葫芦山。
就是产尤物草的葫芦山?其他人也很好奇。
对啊。大婶开始讲古。几年前,阿春嫂的女儿月事不顺,过来问玉姑仙子,管事婆婆给她几株药草,说是什么孤儿山特有的尤物草,煮了服下就可调治。阿春嫂她女儿吃了,不光月事顺了,人儿还越发地漂亮,教张员外的令郎给娶走了;一传十,十传百,每小我私家都来向管事婆婆要尤物草,婆婆不耐心,乾脆叫阿春嫂去葫芦山下找,拔个几株到这边广为种植,这就不用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掘了。
尤物草,婆婆妈妈们脸上浮现心照不宣的微笑,因为各人都吃过了。女人吃了,气血通顺,脸色红润;妇人吃了,功效相同,更能长保鱼水之欢,如鱼得水啊。
墙边一畦小圃,栽满了紫绿色的尤物草,异香扑鼻,蜂蝶盘旋其上。
裴迁却被姑儿山三个字给震愣住了。
对不起,大婶你适才说的是,姑儿山?他又问。
就是啊,什么孤儿寡母的,这名字真晦气。或许刚开始,婆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药草泉源,这才随便编个名字,实在就是葫芦山啦。
葫芦山,出城往西四十里,裴迁看过江汉城的舆图,往西果真对了。
问题的泉源照旧在于管事婆婆,或许,他应该开门见山问清楚。
他踅回玉姑祠大堂,门帘掀动,妻子婆也正佝凄着背,走了出来。
一见那大大的个儿,妻子婆马上气结心闷,她以为裴迁走了,这才出来,没想到他还赖着不走。他三天两头就来,一来就待上半天,他那么喜欢这里,她不如将玉姑祠转给他,请他来当庙公好了。
她赌着气,居心装作老眼昏花没看到他,迳自坐了下来。
婆婆,您好,我来求签。裴迁定上前问安,
自取吧。她懒得要他掷茭了。
裴迁取出一支竹签,仍是敬重递上。
贫困婆婆解签诗。
我老了,看不见。
今我飘然走四方,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裴迁念了出来,一边注意管事婆婆的神情。
这诗说得很明确。妻子婆依然像一尊石像,只有皱瘪的嘴巴蠕动着,声音沙哑隧道:你要走就走,别老来这里求签,玉姑仙子倦了。
歉仄,在下冒犯玉姑仙子了。
哪有那么多事情可以问签!去去,别再来。妻子婆像是被他烦了,挥了挥没有灰尘的裙子,屁股都还没坐热,站起来便往门帘走去。
婆婆,我还想请教几件事……裴迁忙道。
没空。
我想捐一千两银子。
不收。妻子婆右手掀帘,左手提起灰裙:心头怦怦跳,只想赶忙进门,眼不见裴迁为净。
她跨门槛跨得急了,浑然不知她裙摆提得过高,露出脚底的红绣鞋。
红光一闪,裴迁心头大震,再看已往,只见蓝布门帘晃动,哪有那双亮红缎面绣花鞋。
他眼睛没有看花,他不光看到鞋面上头绽放的各色小花,甚至还能看到他歪斜的拙劣缝线。
可为何这双鞋会被妻子婆穿去了?他再也顾不得敬老尊贤,大手一掀,走进了外人不敢擅入的神秘房间。她曾说过,她住在神坛后头。
小小斗室里,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没有妻子婆,打开的窗户晃呀晃,隔着围墙,可以看到后头高耸的竹林,竹叶摇呀摇,不知是风吹叶动,抑或狐狸奔跑穿林而过。
老态龙锺的管事婆婆行动真快呀!他下定了刻意,他要拿到这双绣花鞋,然后找到灵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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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姑仙子胡灵灵最近很忙,既要躲裴迁,又要操烦小弟的情感事,更糟糕的是,她的绣花鞋又不见了。
这双鞋她曾经穿了两年,厥后发现鞋底有一点点磨损,她怕穿坏了鞋,遂将鞋子藏妥在她的乾草窝里,没想到被小弟顺手牵羊借给曲柔,她花了一番功夫取回来之后,便又重新穿在脚上,这样就不怕丢了吧。
天天穿的效果就是容易弄脏,弄脏了她心疼,纵然忙得不行开交,她也要抽闲仔细洗刷乾净,放在桌上晾乾。
她才出去一晚,收回鬼门关逃出的最后一只小鬼,鞋子竟然不见了!
房间就这么小,她找了又找,还找到外面的神坛,那双鞋就这样平空消失,即便她穷尽各式法力,也看不到鞋子的去向。
她闷了好几天,无心打理玉姑祠,就坐在她管事婆婆的椅子上,紧盯每一个进来的婆婆大婶女人姐姐妹妹的裙底,看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玉姑仙子的宝物鞋子!
她的灵眼瞪到酸疼,鞋子照旧杳杳无踪,突然,她顿悟了。
她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这双鞋是她的心魔,里头有她对一个世间男子难以消逝的牵念,鞋丢了,也将牵念丢了。
太好了!她简直要欢声雷动,终于不知道第几回甩掉裴迁了!
甩掉了!她不光去除挡路的石头,还能有所意会,果真具有仙性。
今天,她这只大仙追到姑儿山,因为,小弟和曲柔又在一起了。
恨铁不成钢,她恨小弟不成仙,显着成仙是那么优美的事,小弟偏偏执意为人,她不停教训他,他也不停反驳她,正在唇枪舌战时——
灵灵,你一定要拆散他们吗?低嗓沉稳,略为激动。
挡路的石头竟然来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霎时,她满身僵直,忽冷,忽热,晕眩,眼茫,气喘:心悸,耳鸣,头疼,肚子痛,骨头酸……横竖全身都差池劲。
再看他拿出绣花鞋,她这才明确,她着了他的道了。
她早该知道,若他仍保有影象的话,一定早就怀疑了,可她照旧想不透,她的术数怎会不灵?这实在太伤她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名号了。
再瞧瞧,现在怎么了?小弟和他聊得好不热络,他还讲了除夕夜缝绣花鞋的故事,听得那软心肠的曲柔感动得哭了哟。
大个儿说起故事来不是只会让人打瞌睡吗?她好恼他说出他们的事,只好直瞅树洞里的松鼠窝,松鼠吱吱叫,好奇地看她;她瞪了回去,要它别看好戏,可松鼠还唤来它妻子,一起歪头看着她。
要看就看吧!她瞄向他六年如一日的穿着,灰衣、肩负、长剑……似乎有些什么纷歧样了?神情似乎更沧桑些,瞳眸似乎更幽邃些,里头透出深沉的孤苦与寥寂……她心一扯,连忙栘开视线。
既然他想起来了,又寻着了她,她就得做一个竣事。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面临他,摆出冷漠的脸色。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谈情爱。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她抢上前,夺下他手里拿的绣鞋。
好痛!鞋子里藏了刀照旧火呀?刺灼得她只能连忙丢掉鞋子。
她张皇地往右手看去,只见掌心印着一个希奇的符号,有如一轮熊熊燃烧的红日,且那把火烧进了她的肌肤,瞬间就消失于无形。
她的手心仍然白里透红,没有伤口,然而一股麻痛感却迅速地扩散开来,从手掌得手臂,随着血流的周转,她全身立时虚软,倒了下来。
你!她急得大叫道:裴迁,你做什么?
这只是暂时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迁乎一揽,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遽奔跑过来的石伯乐和曲柔,沉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符,你们放心,我爱灵灵,绝不会伤害灵灵,我只是要还她一件工具。
我爱灵灵!她卧在熟悉的温热胸膛里:心跳暂停了。
六年来的坚持,马上酿成梦幻泡影……不,她都能坚持以妻子婆的面目泛起,不让他瞧得庐山真面目,她是心如止水、不动如山、难以撼摇的狐仙,她有高远的目的,绝不贪恋区区一个男子的怀抱!
裴迁,我又没借你工具……她借啥给他了?碗?筷?针?线?她的心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既然他想起了。岂非……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该还你。
她让他抱坐到地面,粗拙多茧的手掌滑过她的头发,落在她的面颊;只是这样轻柔的抚触,她的坚持就瓦解了。她恍恍追念两人热烈的欢爱经由,既然已有亲密的契合,所以,她就是他所寻找的妻子喽?
他看她的眼光那么深,笑容那么温柔,她再也无法心如止水,忖量凄凉翻涌而出,两行热泪落下,在茫茫水雾里,他的面目徐徐地不见了。
这笨蛋啊,六年稳定,照样笨,笨得连命都不要吗!
不行……裴迁,你不要做傻事……
裴迁不语,直接俯下脸,以吻封住她爱唠叨的嘴。
丹田运气,肚腹里一团陪同他六年的热气涌上,他不停地提气,从丹田提到了脾胃,提到了心口,提到了咽喉,提到了嘴里。
裴年迈!你不必还给大姊!石伯乐急得上前阻止道:她只需再修一百年就可获得新的元神,可你没了元神,过不了明天呀!
那急切的召唤有如过耳风声,裴迁看到的只有她的泪眼,听到的只有她的闷哭,他不舍,但他是该被遗忘的那一位,伤心很快就已往了,在她永生不死的生命里,他不外是晚风吹过的一粒微尘。
一团红光涌出,他小心地度进了她的嘴里,完全不漏一丝偏差。
风声止,红光灭,他太想念她的芳唇了,忍不住再往那艳红的柔软唇办轻吮一下,满足地吸闻她的香气,这才起身。
我呕!胡灵灵得了清闲,连忙作呕欲吐出元神。
裴迁连忙伸过右掌,完完全全覆住她的嘴,稍加运气,便将那团红光送入了她的体内。
我原本命已该绝,是灵灵将她的元神给了我,又让我多活了这些年。灵灵,谢谢你。裴迁看着她,语气柔软得……令她生气。
活该!活该!是笨蛋就活该吗?她气得泪流不止,谁要他谢谢啊!
他又轻轻地拨弄她的乱发。灵灵的心愿就是成为天女,一百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修行很辛苦,我希望她能早日心满足足。
裴迁!你这忘八!她骂人了。
他懂什么!她更想爬起来狠狠揍他一顿,可是她只能像一团面糊摊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裴迁向小弟和曲柔作别,却是视她如无物,完全不再看一眼,然后以他上乘的轻功奔人茂密的树林里。
没了护体元神,还跑那么快?跑得越快,泯灭的元气就越多——
他会死!他会死的啊!她心痛如绞,六年前的黑夜墓地重现眼前,其时失去他的恐惧再度重重地攻击着她。那时,她还能看到他的灵魂,抱回他的身体,这可回,他跑掉了,而她被希奇的术数所制,完全失去法力和体力,岂非就真的等三天三夜恢复之后,再去寻他吐回护体元神?
到时,他早就……
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走啊!
一颗心陡地落了个空,有如直坠谷底,什么也抓不着;她感应极端的恐慌无助,不觉放声大哭,拚命以手掌按住地面想要起身,她再不遇上,黑白无常就要捷足先登了。
等找到了他,她非得将这个大笨蛋变智慧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