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陈敬济感旧祭金莲 庞大姐埋尸托张胜（1/2）

诗曰：

梦中虽暂见，及觉始知非。

展不成寐，徒倚独披衣。

凄凄晓风急，腌腌月光微。

空床常达旦，所思终不归。

话说武松杀了妇人、王婆，劫去财物，逃上梁山去了，不题。且说王潮儿街上叫了保甲来，见武松家前后门都不开，又王婆家被劫去财物，房中衣服丢的横三竖四，就知是武松杀人劫财而去。未免打开前后门，见血沥沥两个死尸倒在地下，妇人心肝五脏用刀插在后楼房檐下。迎儿倒扣在房中。问其故，只是哭泣。越日早衙，呈报到本县，杀人凶刃都拿放在眼前。本县新任知县也姓李，双名昌期，乃河北真定府枣强县人氏。听见杀人公务，即委差当该吏典，拘集两邻保甲，并两家苦主王潮、迎儿。眼同当街，如法磨练。生前委被武松因忿带酒，杀潘氏、王婆二命，叠成文案，就委地方保甲瘗埋看守。挂出榜文，四厢差人跟寻，访拿正犯武松，有人首告者，官给赏银五十两。

守备府中张胜、李安打着一百两银子到王婆家，望见王婆、妇人俱已被武松杀死，县中差人检尸，捉拿凶犯。二人回报到府中。春梅听见妇人死了，整哭了两三日，茶饭都不吃。慌了守备，使人门前叫调百戏的货郎儿进去，耍与他寓目，只是不喜欢。日逐使张胜、李安探询，拿住武松正犯，告报府中知道，不在话下。

按下一头。且表陈敬济前往东京取银子，一心要赎金莲，成其匹俦。不想走到半路，撞见家人陈定从东京来，告说家爷病重之事：“奶奶使我来请大叔往家去，嘱托后事。”这敬济一闻其言，两程做一程，路上趱行。有日到东京他姑夫张世廉家。张世廉已死，止有女人见在。他父亲陈洪已是没了三日，满家带孝。敬济参见他父亲灵座。与他母亲张氏并女人叩头。张氏见他成人，母子哭做一处，通同商议：“如今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敬济便道：“如何是喜，如何是忧？”张氏道：“喜者，如现在廷册立东宫，郊天大赦；忧则不想你爹爹病死在这里，你姑夫又没了，女人守寡，这里住着不是常法，如今只得和你打发你爹爹灵柩回去，葬埋乡井，也是利益。”敬济听了，心内暗道：“这一回发送，装载灵柩家小粗重上车，少说也得许多日期耽阁，却不误了六姐？不如先诓了两车细软箱笼家去，待娶了六姐，再来搬取灵柩不迟。”一面临张氏说道：“如今随路盗贼，十分难走。如果灵柩家小箱笼一同起身，未免起眼，倘遇小人怎了？宁愿耽迟不耽错。我先押两车细软箱笼家去，收拾衡宇。母亲随后和陈定、眷属并父亲灵柩，过年正月同起身回家，寄在城外寺院，然后做斋念经、筑坟埋葬，也是不迟。”张氏终是妇人家，不合一时听信敬济巧言，就先打点细软箱笼，装载两大车，上插旗帜，扮做香车。从腊月月朔日东京起身，不上数日，到了山东清河县家门首，对他娘舅张团练说：“父亲已死，母亲押灵车，不久就到。我押了两车行李，先来收拾扫除衡宇。”他娘舅听说：“既然如此，我仍搬回家去便了。”一面就令家人搬迁活，腾出屋子来。敬济见娘舅搬去，满心欢喜，说：“且得冤家离眼前，落得我娶六姐来家，自在受用。我父亲已死，我娘又疼我。先休了谁人淫妇，然后一纸状子，把俺丈母告到官，追要我寄放工具，谁敢道个不字？又挟制俺家流放人数不成！”正是：

人便如此如此，天理否则否则。

这敬济就打了一百两银子在腰里，另外又袖着十两谢王婆，来到紫石街王婆门首。可霎作怪，只见门前街旁埋着两个尸首，上面两杆枪交织挑着个灯笼，门前挂着一张手榜，上书：“本县为人命事：凶犯武松，杀死潘氏、王婆二命，有人捕捉首告讼事者，官给赏银五十两。”这敬济仰头望见，便立睁了。只见窝铺中站出两小我私家来，喝声道：“甚么人？看此榜文做甚？见今正身凶犯捉拿不着，你是何人？”大叉步便来捉获。敬济慌的奔走不迭，恰走到石桥下酒楼边，只见一小我私家，头戴万字巾，身穿青衲袄，随后赶到桥下，说道：“哥哥，你好斗胆，平白在此看他怎的？”这敬济扭转头看时，却是一个识熟朋侪－－铁指甲杨二郎。二人声喏。杨二道：“哥哥一向不见，那里去来？”敬济便把东京父死往回之事，告说一遍：“恰才这杀死妇人，是我丈人的小，潘氏。不知他被人杀了。适才见了榜文，方知其故。”杨二郎告道：“他是小叔武松，充配在外，遇赦回还，不知因甚杀了妇人，连王婆子也不饶。他家尚有个女孩儿，在我姑夫姚二郎家养活了三四年。昨日他叔叔杀了人，走的不知下落。我姑夫将此女县中领出，嫁与人为妻小去了。见今这两个尸首，日久只顾埋着，只是苦了地方保甲看守，更不知何年月日才拿住凶犯武松。”说毕，杨二郎招了敬济，上酒楼饮酒：“与哥拂尘。”敬济见妇人已死，心中痛苦不了，那里吃得下酒。约莫饮勾三杯，就起身下楼，作别来家。

到晚夕，买了一陌钱纸，在紫石街离王婆门首远远的石桥边，叫着妇人：“潘六姐，我小兄弟陈敬济，今日替你烧陌钱纸。皆因我来迟了一步，误了你性命。你活时为人，死后为神，早佑佑捉获住对头武松，替你报仇雪恨。我在刑场上看着剐他，方趁我一生之志。”说毕哭泣，烧化了钱纸。敬济回家，闭了门户。走归房中，恰才睡着，似睡不睡，梦见金莲身穿素服，一身带血，向敬济哭道：“我的哥哥，我死的好苦也！实指望与你相处在一处，不期等你不来，被武松那厮害了性命。如今阴司不收，我白昼游游荡荡，夜归各处寻讨浆水，适间蒙你送了一陌钱纸与我。但只是对头未获，我的尸首埋在当街，你可念昔日之情，买具棺材盛了葬埋，省得日久袒露。”敬济哭道：“我的姐姐，我可知要葬埋你。但恐我丈母那无仁义的淫妇知道。他只恁赖我，倒趁了他时机。姐姐，你须往守备府中，对春梅说知，教他葬埋你身尸便了。”妇人道：“适才奴到守备府中，又被那门神户尉拦挡不放，奴须逐步再哀告他则个。”敬济哭着，还要拉着他说话，被他身上一阵血腥气，撇气挣脱，却是南柯一梦。枕上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三点，说道：“怪哉！我适才明确梦见六姐向我诉告衷肠，教我葬埋之意，又不知甚年何日拿着武松，是好伤感人也！”正是：

梦中无限伤心事，独坐空房哭到明。